沒有手的小販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每每總是大約晚上八、九點之間，總在台中市復興路與台中路的交叉口，紅燈亮起而我停在右轉車道上倒數讀秒之時…就會見到他的身影，一個沒有了雙手的小販。

他擁有黝黑的皮膚與土樸的面容，身著白色棉麻上衣、深色短褲與拖鞋，看起來跟鄉間任何一個中年大叔沒有什麼不同。甚至他隨身攜帶的簍子也是十足鄉村式的！

唯一不尋常的就是，他沒有了雙手。

說沒有雙手有點過於籠統了，精確地說，他雙臂自手肘以下都沒了。那兩個裝著口香糖的小竹簍就掛在他的殘臂上。無論寒暑他總是穿著相仿的衣裳，滿頭大汗地在紅燈的那30或45秒間穿梭於復興路的雙線道上，一邊趨近每台車一邊奮力挑起竹簍：『要買嗎？』

大家，總是擺擺手，或是搖搖頭。

阮囊羞澀的我，總是只能垂下雙眼緩緩搖頭，然後在後照鏡裏窺視他頹然離去的背影，一邊祈禱並盼望著希望別的駕駛人可以慷慨解囊…但是，我幾乎沒看過有任何人搖下車窗向他購買口香糖。

今天晚上，他望著我，憤憤不平地丟下一句話：『難道真的都沒好心人？！』

我愕然了。

為什麼呢？大家都一樣口袋裡只有少少的幾毛錢嗎？或是因為鈔票太大張了怕會找不開？抑或人們只是相信總有別人會買，所以不必或不想買自己並不需要的東西呢？

我想到了一中街上偶爾會出現的那些人…

或許是肢體有所殘缺、或趴或跪的乞食者。
或許是痀僂著身軀拖著小推車的老者。
或許是身上骯髒有著異味、披掛著許多塑膠袋的流浪者。
或許是拎著提袋六神無主不斷哭泣的女人。

他們有的喃喃自語、有的不斷磕頭、有的隨身帶著收音機24小時播放佛經、有的試圖向每個人兜售東西、有的沉默不語自顧自地翻垃圾桶、有的只是站在街角失聲痛哭…

然而竟無一人為之駐足。

年輕的學子與逛街的民眾皆然，大家自動地在這些人身邊避出一至三公尺以上的空間，繼續吃喝玩樂嘻笑怒罵。人們或許只把他們當成城市中的活動佈景之一吧。大家只會記得在一中街買了多麼有趣的東西、吃了多麼好吃的雞排、看到多麼帥氣的人物，或是跟誰在那兒有多麼愉快的約會…但是我相信，幾乎大家的記憶都會把這些人屏除在外。

而我與他們同罪，僅能綠燈一亮就急忙轉彎，覺得自己好像在逃離什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