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我家樓下來了一隻狗，一隻很乖巧的狗。
牠舉止文靜，待人和善，聰明靈巧又會認人…長相又著實好看，非常討人喜歡。
我們都認為牠應該之前是有人養的，只是不知道為甚麼流落在外？
總之，牠選擇待在這樓下，而住戶們也接受了牠。
一開始或許是樓下營造公司的工程師吧，看牠鎮日乖乖坐在門口，拿了吃剩的便當餵牠，於是牠更為死心塌地留下來了，且每天總是跟前跟後地工地樓下兩地跑，幸得牠會看路，這樣跑了幾個月竟然毫髮無損。
接下來，工程進入後期，工程師跟營造工人逐漸少來了，眼見著牠偶爾斷糧，各層樓的住戶便都開始輪番備點什麼給牠吃…然後有一天，牠不知怎地消失了。
但過了幾天又出現了，大家本來以為牠怎麼了呢？仔細探查下，原來牠不知道何時大起了肚子，終於躲進空地旁的溝渠旁，生了兩隻狗崽！於是住戶們跟工人口耳相傳知道牠生養了小狗，就更賣力替牠"進補"了，經常替牠加菜！
有一回，牠一整天對每個人都跟前跟後不斷哀聲嘆氣，二樓的太太以為牠餓得慌，乾脆買了個便當給牠－－後來我回家覺得情況不對，叫我爹去探看一下，才知道原來連日大雨導致地下水位上漲，牠的小狗崽快淹水啦！好不容易救援成功後，這兩隻小狗崽就換了來窩在我們樓下的小道裡面。那小道本是兩幢大樓中間的小路，一般人無法輕易進入，平時堆了些雜物，倒是非常適合牠們一家三口。兩隻小狗崽逐漸長大，也慢慢出來溜達亮相，仔細一看，不像母親有黃金獵犬的血統；反而渾身都是米白色的，只有四隻腳染了一抹白色，遠看像是穿襪子似的！不過倒是也長得不差，圓滾滾的身軀在母親的呵護下益發強壯，也深得工人及住戶的喜愛。
大家，都叫這隻狗『阿乖』，叫牠的狗崽『小小乖』或『你的狗兒子』…
但是，其中一隻小狗崽子不知道為甚麼，在某天早上被我發現趴在路邊一動也不動。除了跪臥著的小腳有某種違和感外，牠就是那樣安祥，只是…見過小狗的人都知道，小狗不可能那樣平靜地臥著不動。我不敢把牠翻過來仔細端詳，只是四處張望了一下，現場並沒有什麼痕跡…什麼都沒有，牠就只是躺著不動了。
再回家時，那小狗崽就不見了。而阿乖，花了好幾個夜晚，放聲悲鳴。
日子一天一天過，大家越來越小心翼翼，深怕不幸再度降臨，而我總是盤算著要如何才能好好照顧牠們母子…畢竟我們家租在樓上，沒辦法養牠，但又不希望牠們隨著營建工程的結束，工人四散而再次流離失所…
結果，某一天，阿乖跟小狗崽都不見了。據悉，原本就非常疼愛牠們的測量師父，因為工程進入尾聲要離開，又捨不得阿乖，索性帶了牠們回鄉下…雖然感到些許失落，但我想那或許對牠們會是更好的歸宿吧，都市，真的不適合動物。
最近，又突然自來了一隻狗。第一次看到牠，是柱子下一團瑟縮的黑影。牠長得瘦瘦小小，黑黑灰灰，憂鬱的神色跟瑟縮的舉止，怎麼樣都很難討人喜歡…最奇特的是牠總是歪著頭看我，我不由得也歪起頭來仔細打量牠。我爹見了，說『那隻狗的頭有點歪歪的…』
是嗎？於是我總是認真地觀察牠。在每次牠歪著頭瞥我一眼然後急急忙忙跑開的時候。這才發現了，牠不知道為甚麼身體有些歪斜，從背面看起來像是一個微微的倒過來的C。難道是發生過什麼意外嗎，或是小時候遭到了什麼人的殘虐毒打嗎…？我沉思著，心底的溫度降低了許多。
但同時也對牠開始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感覺。小歪。我在心裡默默地替牠取了個小名，儘管我尚未開口喚牠，但牠卻似乎察覺了我目光的轉變，而總是在看見我時躡手躡腳地跟上我一小段路。雖然牠總是約莫走個幾公尺就停下來竄回原本的廊柱下邊，但我卻總還是可以在偶然回頭的時候看見一個微微痀僂的小小的身影。小歪…你有東西能吃嗎？
這麼想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個極大的不同。
我幾乎，或說，根本沒看過有人主動拿東西給小歪吃。不像阿乖，你總是可以在哪裡看見有個便當盒或小空碗，甚至看見有人笑顏逐開地一邊跟阿乖說話，一邊搖晃著手裡一包顯而易見是特地為牠留下來的肉骨（說來好笑，我也曾是其中一員）…
我疑惑著，一邊在我娘收拾餐桌的時候說了「樓下來了隻頭有點歪的狗呢。」；我娘不動聲色地把剩菜殘羹都收掉了，卻不像以前阿乖在的時候一樣，刻意挑些肉渣剩飯出來呼喝著我們拿下樓－－那些時候我們有時總遇到其他樓層的住戶呢。
沒有，沒有人主動拿些什麼給小歪，我想，甚至也沒人會對小歪多看兩眼，更不要提說上兩句話、摸摸頭吧？
我嗎？我很可悲地，未曾伸手撫摸小歪。我曾經好不容易留了塊完整的雞肉要給小歪，卻驚慌地發現樓下突然多了好幾隻流離的狗，而我手中的雞肉似乎怎樣拋也拋不到一個小歪可以好好享用的角落…也曾經望著小歪好一陣子，卻怎麼樣就是不知道怎樣對牠說點什麼…牠那驚懼的眼神像是個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同情－－我能為你作些什麼呢，憂傷的狗兒？
我一次又一次地暗自譴責害怕向牠釋出溫情的自己：『你還不是怕對牠好些牠會賴著你每天盯著你巴望渴望你給牠更多食物溫暖柔情？你哪有立場怨懟別人不給牠東西吃不理牠啊？！』我每天苦惱著，一邊想著要怎樣才能留點東西給牠吃，一邊又老在繁複的心思中迷惘地轉來轉去，不知所措。會否因為小歪同時也映照出了我不想面對的某個面貌？牠那哀傷而渴望的神情實在太悲悽，牠趿拉的步伐又太無助…
結果我反而沒辦法像是面對阿乖那樣坦然從容地伸出手來迎接牠的情感…
然後，突然就想到了以前朋友默著一張臉淡淡呢喃著的一句話：「人們總是喜歡會笑的臉呀。」
牠舉止文靜，待人和善，聰明靈巧又會認人…長相又著實好看，非常討人喜歡。
我們都認為牠應該之前是有人養的，只是不知道為甚麼流落在外？
總之，牠選擇待在這樓下，而住戶們也接受了牠。
一開始或許是樓下營造公司的工程師吧，看牠鎮日乖乖坐在門口，拿了吃剩的便當餵牠，於是牠更為死心塌地留下來了，且每天總是跟前跟後地工地樓下兩地跑，幸得牠會看路，這樣跑了幾個月竟然毫髮無損。
接下來，工程進入後期，工程師跟營造工人逐漸少來了，眼見著牠偶爾斷糧，各層樓的住戶便都開始輪番備點什麼給牠吃…然後有一天，牠不知怎地消失了。
但過了幾天又出現了，大家本來以為牠怎麼了呢？仔細探查下，原來牠不知道何時大起了肚子，終於躲進空地旁的溝渠旁，生了兩隻狗崽！於是住戶們跟工人口耳相傳知道牠生養了小狗，就更賣力替牠"進補"了，經常替牠加菜！
有一回，牠一整天對每個人都跟前跟後不斷哀聲嘆氣，二樓的太太以為牠餓得慌，乾脆買了個便當給牠－－後來我回家覺得情況不對，叫我爹去探看一下，才知道原來連日大雨導致地下水位上漲，牠的小狗崽快淹水啦！好不容易救援成功後，這兩隻小狗崽就換了來窩在我們樓下的小道裡面。那小道本是兩幢大樓中間的小路，一般人無法輕易進入，平時堆了些雜物，倒是非常適合牠們一家三口。兩隻小狗崽逐漸長大，也慢慢出來溜達亮相，仔細一看，不像母親有黃金獵犬的血統；反而渾身都是米白色的，只有四隻腳染了一抹白色，遠看像是穿襪子似的！不過倒是也長得不差，圓滾滾的身軀在母親的呵護下益發強壯，也深得工人及住戶的喜愛。
大家，都叫這隻狗『阿乖』，叫牠的狗崽『小小乖』或『你的狗兒子』…
但是，其中一隻小狗崽子不知道為甚麼，在某天早上被我發現趴在路邊一動也不動。除了跪臥著的小腳有某種違和感外，牠就是那樣安祥，只是…見過小狗的人都知道，小狗不可能那樣平靜地臥著不動。我不敢把牠翻過來仔細端詳，只是四處張望了一下，現場並沒有什麼痕跡…什麼都沒有，牠就只是躺著不動了。
再回家時，那小狗崽就不見了。而阿乖，花了好幾個夜晚，放聲悲鳴。
日子一天一天過，大家越來越小心翼翼，深怕不幸再度降臨，而我總是盤算著要如何才能好好照顧牠們母子…畢竟我們家租在樓上，沒辦法養牠，但又不希望牠們隨著營建工程的結束，工人四散而再次流離失所…
結果，某一天，阿乖跟小狗崽都不見了。據悉，原本就非常疼愛牠們的測量師父，因為工程進入尾聲要離開，又捨不得阿乖，索性帶了牠們回鄉下…雖然感到些許失落，但我想那或許對牠們會是更好的歸宿吧，都市，真的不適合動物。
最近，又突然自來了一隻狗。第一次看到牠，是柱子下一團瑟縮的黑影。牠長得瘦瘦小小，黑黑灰灰，憂鬱的神色跟瑟縮的舉止，怎麼樣都很難討人喜歡…最奇特的是牠總是歪著頭看我，我不由得也歪起頭來仔細打量牠。我爹見了，說『那隻狗的頭有點歪歪的…』
是嗎？於是我總是認真地觀察牠。在每次牠歪著頭瞥我一眼然後急急忙忙跑開的時候。這才發現了，牠不知道為甚麼身體有些歪斜，從背面看起來像是一個微微的倒過來的C。難道是發生過什麼意外嗎，或是小時候遭到了什麼人的殘虐毒打嗎…？我沉思著，心底的溫度降低了許多。
但同時也對牠開始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感覺。小歪。我在心裡默默地替牠取了個小名，儘管我尚未開口喚牠，但牠卻似乎察覺了我目光的轉變，而總是在看見我時躡手躡腳地跟上我一小段路。雖然牠總是約莫走個幾公尺就停下來竄回原本的廊柱下邊，但我卻總還是可以在偶然回頭的時候看見一個微微痀僂的小小的身影。小歪…你有東西能吃嗎？
這麼想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個極大的不同。
我幾乎，或說，根本沒看過有人主動拿東西給小歪吃。不像阿乖，你總是可以在哪裡看見有個便當盒或小空碗，甚至看見有人笑顏逐開地一邊跟阿乖說話，一邊搖晃著手裡一包顯而易見是特地為牠留下來的肉骨（說來好笑，我也曾是其中一員）…
我疑惑著，一邊在我娘收拾餐桌的時候說了「樓下來了隻頭有點歪的狗呢。」；我娘不動聲色地把剩菜殘羹都收掉了，卻不像以前阿乖在的時候一樣，刻意挑些肉渣剩飯出來呼喝著我們拿下樓－－那些時候我們有時總遇到其他樓層的住戶呢。
沒有，沒有人主動拿些什麼給小歪，我想，甚至也沒人會對小歪多看兩眼，更不要提說上兩句話、摸摸頭吧？
我嗎？我很可悲地，未曾伸手撫摸小歪。我曾經好不容易留了塊完整的雞肉要給小歪，卻驚慌地發現樓下突然多了好幾隻流離的狗，而我手中的雞肉似乎怎樣拋也拋不到一個小歪可以好好享用的角落…也曾經望著小歪好一陣子，卻怎麼樣就是不知道怎樣對牠說點什麼…牠那驚懼的眼神像是個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同情－－我能為你作些什麼呢，憂傷的狗兒？
我一次又一次地暗自譴責害怕向牠釋出溫情的自己：『你還不是怕對牠好些牠會賴著你每天盯著你巴望渴望你給牠更多食物溫暖柔情？你哪有立場怨懟別人不給牠東西吃不理牠啊？！』我每天苦惱著，一邊想著要怎樣才能留點東西給牠吃，一邊又老在繁複的心思中迷惘地轉來轉去，不知所措。會否因為小歪同時也映照出了我不想面對的某個面貌？牠那哀傷而渴望的神情實在太悲悽，牠趿拉的步伐又太無助…
結果我反而沒辦法像是面對阿乖那樣坦然從容地伸出手來迎接牠的情感…
然後，突然就想到了以前朋友默著一張臉淡淡呢喃著的一句話：「人們總是喜歡會笑的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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