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她跟個總是獨自吃飯的男人在一起,雖然每天幫男人四處採買張羅各式各樣的晚餐,卻鮮有一起進餐的機會。她為了兩人終於即將住在同一個城市而曾經買下的鍋碗瓢盆全部都一直都只能放在箱子裡。
『我習慣自己吃。』男人總是這麼說,然後揮揮手叫她回家。
她總站在男人賃居的公寓玄關默默回首,看著那男人獨坐在電腦桌前自顧自地打開塑膠袋:燒肉蓋飯、叉燒飯、廣東粥、排骨飯、雞腿飯...總是各式各樣的肉類,還有杯永遠不變的薄荷奶綠,而男人從未抬起頭來目送她離開。
於是她總是自己默默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
用的,是當初偷偷想著要兩人一起使用而買下的烏木筷子,上面鑲著一小吋象牙。
週末假日到了,男人經常說要出門散心,但總是在吃飯時間前就說要回家,要不就是要她從街上買些什麼外帶回去,總之就是不會一起吃。除非,那天她的朋友也一起出去玩。
幾個月之後某一天,她在步向男人公寓時看見男人一手拎著兩個便當,一手擁著那位經常協同出遊的朋友,那女孩甜甜笑著,身子懶懶地偎著男人,手中正端著兩杯綠色的飲料……
那天她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回家,然後靜靜吃完母親端上來的晚餐。用的,是湯匙。
吃完晚餐她回到房間,關上燈、扯掉電線、拔了電池,蜷伏在床的一端睜著眼直至昏然睡去…
第二天她還是什麼都沒做,照樣開30分鐘的車去上班。
然後,午餐時間到了,工讀生把便當買好放在小茶几上,兩條紅色橡皮筋包得整整齊齊的紙盒上附了一雙免洗筷,旁邊還擺著裝在小紙碗裡用塑膠蓋封好了的湯。
她原本也想在茶几上吃的,但她剛坐下就發現不知道哪個粗心的誰竟然留了個吃到一半的便當。那便當盒草草地隨便掩住,兩枝免洗筷就這樣斜插在飯盒裡面,一旁很零散地扔著幾張面紙跟一個破了個洞的白色長條紙套。精.緻.美.食。那紙套上面這樣寫著,而精緻兩個字已經揉皺了。
她突然把自己的便當推開。從那天開始她就好久都沒辦法好好吃完一個便當了。
她迷上了到7-11買小房子裝的鮮奶,沖進可以冷泡的擂茶風味穀粉,或許再來兩塊蘇打餅,或一顆蘋果,冷冷的靜靜的一頓午餐就完成了。
不需要筷子,也不需要碗盤,只要一個馬克杯,還有兩張面紙。
然而她還是常常經過那間便當店--那間店裡面的好心大媽總為她特意留下滷得油香透亮的排骨跟荷包蛋,當女兒一般照料款待…殊不知全進了別人胃裡而且最後被嫌棄:『我去了妳上次說的那間店!髒死了!妳竟然買那裡的東西給我吃?以後別買那間的便當了!』--那之後每次她接到電話奉差遣到便當店隔壁那間店買餛飩麵的時候,總是咬著下唇低著頭快速通過,她從來不敢抬頭望向裡面,深怕迎上大媽那對熱情的眼眸…
然而某些時候她卻又總渴想著大媽的滷排骨飯,幾乎淚眼汪汪地只想提著兩把水果奔進去道歉並好好吃上一頓。
但她終究沒有行動,她終究是靜靜地選擇了從此不再去那些曾經每晚造訪的店家與街道。
她怕極了被問起怎麼好久沒來吃滷排骨、怎麼不喝薄荷奶綠了、是不是吃膩我們家的粥了…?怕極了那用一盒盒便當一包包麵湯一碗碗剉冰一杯杯奶綠堆砌起來的回憶,怕極了想起自己奮力拎著這些東西爬上樓梯的身影。
然而身體是誠實而健忘的,胃裡面有看不見的留了長指甲的手細細緩緩地從內裡刮著要著…她開始決定還是要試著從號稱長年低溫18度C的御飯糰開始重新吃飯…魩仔魚。鮪魚。鮭魚。肉鬆。火雞肉?牛肉……
一次一口,一點點,慢慢地她重新開始了跟著同事訂便當的生活,只是她再也用不了免洗筷,於是她準備了隨身攜帶的筷子,在50元店買的,還特意配上了花樣相稱的布套。但是布套不是那麼容易攜帶,就在這時她發現了新款的環保筷,色彩繽紛裝在試管裡面輕巧又好組裝而且配上專用清潔濕紙巾。像在玩玩具,又像神秘儀式般地,她天天緩緩組裝又拆解這雙筷子…
要跟初次見面的他會晤前,她刻意早到餐廳附近,照例又逛到了50元店,買了一雙新筷子。沒錯,她就是無法忍受免洗筷,甚至也偏執地不想不願不允周遭的人用免洗筷。
那一天的晚餐後來沒用到那雙新筷子,因為店家提供的不是免洗筷;開朗中帶著一絲羞赧的男人不勝驚異地收下了她的小禮物,裡面是那雙簇新的筷子,還有一隻她參加員工旅遊帶回來的樹枝鉛筆。她笑笑說就當見面禮吧,或許後會無期呢?…而那竟是她們後來一切故事的開端。
後來的後來,她曾經問男人為什麼?
男人笑了,『因為那雙新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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