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講座的結尾,掌聲稍稍停歇的時刻哩,眾聲喧嘩中,人們衝向小說家,爭取索要他的簽名與合照的機會。小說家依舊仰著那帶有近乎流於習慣的淡淡靦腆的臉,看著在笑但其實眼眸無言地重複著書寫自己的名字、然後跟每個興奮崇拜形於色的少男少女合照:請您幫我簽名好嗎?我想跟您合照!我可不可以拍您的照片?我真的好喜歡您的作品!老師、老師、老師...!我坐在台下看著眾人擁簇著小說家,迷惘又漠然地沉思著。
坐在那邊簽名的,那位笑著的,真的是那位小說家嗎?
以前曾認識一位詩人,她在我就讀的學校客座。臨行時,同學們也懷抱著極大的熱情爭先恐後地趨前要求她簽名。我記得那時候各式各樣閃亮晶瑩、五彩繽紛的色筆、麥克筆、螢光筆、彩虹筆、珍珠筆、證券筆、中性筆、水性筆、原子筆等各種少女們會愛藏在筆袋筆盒裡的物事紛紛在她身邊揮舞擺動,而她在翻飛如翅的筆記紙本中直著一張臉甜蜜而默然地笑。我記得詩人一筆一劃,乖順地刻寫著自己的名字,而我依舊遠遠地站著,凝視著她靜謐但突然有了距離的笑容。
等到她終於簽完了名,她便款款向我走來--我們早已約好了要去喝茶的--我們慢慢地離開了教室,步入人煙漸少的校園。抵達了喝茶的小店,我們坐定了位子叫好了茶點,奉茶的服務生離開後,她臉上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重新凝聚了起來,她先啜飲了一小口茶,然後緩緩地說:『剛剛大家不是叫我簽名嗎,他們拿著花花綠綠、閃閃亮亮的筆要我寫,我也照樣寫了我的名字--但是你知道嗎,那不是我。』她自手袋中摸出一隻作工精細的鋼筆『只有用這筆寫字的時候,我才是我。』
那天之後她離開了,然後我收到一張滿紙娟秀墨跡的小卡片。裡面的話語我至今依舊能夠背誦;我也深刻地記得那天嚷要簽名的人們,有些是喊著說『老師妳的簽名以後很值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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